又当“租八借”

很久以前大学时还在日月光华outdoor活动的时候,穷得响叮当一件正经的户外装备都没有。大学毕业时买了一件迪卡侬防风衣,跟随多年。登山鞋没有,大学快毕业时咬牙买了一双vibram胶底的登山鞋(品牌忘了)但是不知何故穿了几次就离奇失踪。后来一双球鞋征战南北,竟然也走了不少地方,又过了个几年弄了一双cat pillar,很重很皮实却也并不是完全专门登山用的,然而也就那么穿了好几年爬这爬那直到有一年在箭扣挂花了一大块皮子退役。当时的好朋友都特别热心,要出门就吆喝一声,四面出手相借什么都可以借到。帐篷、登山包、汽炉、相机、登山杖… 等等,一出门可以说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件装备是自己的。好像是谁还给俺起了名号叫“租八借”。

在此感谢所有借给过我装备器材的好朋友 :)

从日本来到慕尼黑,大部分户外装备都装了箱子走海运,没有带在身边。然而幸运遇到了热心朋友Jana和乔峤,瞬间凑齐雪链登山杖,甚至还蹭到了一顿美味午饭,然后轻装上阵。来到陌生的户外环境,拿着借来的装备,看不一样的风景,多少有一点乘坐时光机的感觉。当然,身上的technical layers比以前熟练太多,不同场景都能轻松应对,但对于陌生环境心动的感觉却一点都没有减弱。

在日本登山,常常走了很长的山路才终于进入山脉腹地,得到一览众山的回馈,然后再渐渐进入爬上山脊线的频率。可是Garmisch四周的山有一种震慑感,城镇地势平坦却离山惊人地近,给人很强烈的视觉冲击。对我来说,甚至好像这般景观来得过于容易,竟然心里生出了没有付出什么努力就得来了好风景的负罪感。

朋友说,soon you will get used to it and take it for granted… 我觉得永远不会!

表里银座连走

去年走过的一段路线,有几位朋友问起,就发干脆发一下地图以便分享。表银座和里银座两条环绕纵走路线环绕日本北阿尔卑斯山脉的最高峰枪岳,风景秀丽,而且几乎全程在2000米以上穿行,高山植被丰富,地形变化多端,是走起来十分有趣的路线。相传当年开辟线路的小林喜作讲,走在这样的山路上,就仿佛在银座逛街一样舒适,所以后人打趣将这一路的连穿路线戏称为“表银座”与“里银座”。

蓝色这段是从有明山莊经过燕岳出发,沿着“表银座”纵走路线一路北下至上高地。在此乘公共交通至松本市内再至七仓山莊。转移至红线的起点,沿着红线“里银座”纵走路线一路环绕至室堂完结。

2022年的日本,疫情阴霾尚未散去,一路山小屋在8月接连因为职工感染而关闭,因此无法预测是否能在小屋用餐。因此,我携带了全程需要的食物,前半程背负,后半程先寄存在中间我将经过的七仓山莊,到了之后拿到包裹再重新装包。这是我第一次独自背负长途,出发前是忐忑的,一路多雨还遇上了台风,归来时惊魂未定但仍然是非常特别的体验。

地图为gaiagps内嵌,点击链接可见更多详细信息。


第一段的升降图 上3250m 下3096m

第二段的升降图 最后可以不用走下山真是福报 上6166m 下 4996m

暗夜 微光 及其他

去年年底有段时间特别颓废,无论工作、运动还是学习都打不起精神。加之入冬以后白昼一日日落去,简直一觉睡过去不想醒来。转眼一年过去,又到了一年当中这样的时节,世界仍然一如既往地糟糕、更糟糕地滑下去,而我自己因为各种原因在今年处于完全不同的生活状态。但是仍然想起几乎是整整一年前读到过的废名这句「夜贩的叫卖声又作了宇宙的言语」。它几乎是在一整年的时间里成了信念之中的一个锚点,只要想一想“夜贩的叫卖声”,便心安低头做事。

今夏去登白马雪溪的前夜,在栂池高原的山沟沟里吃完晚饭出门散步。彼时正是盛夏日照最久的时节,在长日将尽的时刻,卷积云顶端反射着远处的橙粉色——光亮,宛若神迹。然后,山谷渐渐黯淡,瞬间一片漆黑,神灵带走了一切光亮。可又不那么甘心,接着摸黑走下去,山腰却渐渐响起鼓声,隐隐约约。我们寻着声音往那处去,走过几道弯后鼓声越来越近,却因山谷的反射无法判断声源的方向。

正在犹豫的瞬间,转角豁然开朗,远处亮光的闪烁当中,太鼓手们挥舞着身体,鼓声的律动,带着鼓手的吆喝在山谷里回荡。我一直记着这个瞬间——像鲁迅的社戏,倒不是说“再没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戏“,我确信我会看到更精彩的日落与更激动人心的太鼓表演,可是这样暗夜里的震撼,只怕以后不会再有。

我对随线说,这几乎是带着一种隐喻。
随线说,柏拉图的洞穴吗?

我笑。

「白纸革命」以来,日夜焦虑,又想起这些零散片段,好像心安了一些,又好像没有。鲁迅也曾经这样对自己疑虑,所以我们也不怕!

我只得由我来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了,纵使寻不到身外的青春,也总得自己来一掷我身中的迟暮。但暗夜又在那里呢?现在没有星,没有月光以至笑的渺茫和爱的翔舞;青年们很平安,而我的面前又竟至于并且没有真的暗夜。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鲁迅 「希望」

2022.08.28 处暑 中

处暑|Limit of heat

天地始肃|Earth and sky begin to cool

27日时水面上还是盛夏的温度,28日突然骤降几度,湿度也随之下降,走出家门竟倒吸一口凉气,好像又重新被自然世界接纳了。盛夏时,家门之外的热浪几乎是决绝地,拒绝你走进它。

打包出发!路线为“表银座”与“里银座”两条拥抱着北阿尔卑斯主山脉的海拔在2790-2900m之间的山脊线,全程大约一百公里,累计爬升9000m。原本并不打算背食物,而是在休息站吃饭,然而近来日本疫情席卷各地,八月份陆续有休息站因工作人员感染而“自肃营业”。为了避免饿肚子的风险,最后还是背了很多吃的。虽有高度轻便的帐篷材料加持,也还是打出了十三公斤的大包,好在最后出发时想起可以把下半程的食品寄到一个途经的山莊,眼下拎着三公斤分离出来的食物并不觉得沉,不过估计开始爬坡时我就要感谢自己英明神武。

2022.06.16 芒种 末

芒种|Grain in Ear
反舌無聲|Mockingbirds cease to sing.

bird colony 真是令人血脉贲张啊,生命的悸动!

千万不能小看苏格兰的山,多少也就是一千五百米都不到的高度,但是北大西洋的风可以让你爬出四千米高山的感觉。有人做了一个苏格兰群山挑战,包括苏格兰所有3000英尺(合计914m)以上的山峰,共计282座。目前的世界纪录是2020年Donnie Campbell用31天23小时2分跑完所有的282座munro,并且在各座山之间只用自行车与皮划艇进行移动。

https://en.wikipedia.org/wiki/Munro

遥远世界的耦合

来到随线的父母家,惊讶发现靠近厨房的小书柜里的书竟有大半数我都读过,从谢泼德的“活山”,到麦克法伦的几乎所有作品,再到最近发现的亚当尼科尔森,都有收录在书架上。惊喜不已。

我心想是否这些书一直放在这里,为何我上次来完全没有注意到——毕竟我一直对书架是好奇的。思索一番后,意识到我是2020年以后才开始对自然写作感兴趣,也因此才读了很多这类书籍。也就是说,即使这些书一直在这里,我上次造访时看到,也不会知道这些作者的名字。进入一个世界,总是需要时机的。有点像Nan Shepherd在活山里写的:

The changing of focus in the eye, moving the eye itself when looking at things that do not move, deepens one’s sense of outer reality. Then static things may be caught in the very act of becoming. By so simple a matter, too, as altering the position of one’s head, a different kind of world may be made to appear.

Nan Shepherd – The Living Mountains

随线的父母得知后也惊喜不已,他们还告诉我“杂草的故事”的作者理查德梅比就住在附近不远。而随线本人说“我穿越半个地球遇到你,以为你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没想到你却和我父母读着同样的书,after all 也许我们没有那么不一样。”

一个奇妙的耦合。

一枝竹的诞生

从竹笋到一枝竹并不容易,在竹笋阶段常常就被挖去了。四月我在后山追踪了六颗竹笋,竟有五只被人挖去了,剩下些许空坑。

倘若一颗竹笋熬过竹笋的阶段,还要经历雨水、光照、虫害以及折断与倒伏的危机。所以,恭喜这一枝熬过了最初的一个月!

青年节——愿此予你勇气。

2022年4月3日~2022年5月3日

2022.04.08

四月的好天气全年也没有几天,冬天太冷夏天太热,去年开拓的山路爬得最多的只有短短的春秋两季。每天早晨4公里一周几乎成了我起床的动力,也支撑我面对一天的案头工作和故乡的坏消息。

今早山腰上竹林里面站了个人,我正犹豫要不要打招呼时,她也看见了我。还没等我开口她就大喊,

“我正在挖笋呢,你住在附近吗?”

“嗯,我从xxx走过来的,天气真好呀。”

“正是竹笋的季节了呢,xxxx” (距离太远,后面半句没听懂)

“那你小心,我们先走啦。” (其实是我日语不够用了)

往前走了十几步,地上出来一个小东西。我担心它被挖了,在上面盖了一堆落叶才走。按照经验,这样的小笋拔高特别快,只要超过一定高度,就不会有人再挖它了。

祝它长成一棵竹子。

连续变量

去年去爬白马岳时扎营在一个山坳里完全没有手机信号,大家各自弄着自己的食物,搞得因为节省负重又没带炉子只能嚼干粮的我大流口水,不远处煎培根香味传来,像极了漫画里的场景,即气味变成一团云雾状的东西张牙舞爪地过来折磨你。

有一群中学生在山小屋的门口聊天,一看便知是学校出来活动,一个个的都兴奋得很。一般来说在日本的露营地大家都是自顾自地吃喝,不太交流(有少数喜欢拉着人喝烧酒的例外)。有这群学生在,好像山谷也没那么寂寞了。

夜落之后我在营地问这些中学生次日日出的时间,大家竟都不知,其中一个小男孩说英语太紧张了,不加解释立刻跑进屋子里去问老师,很快气喘吁吁跑回来说,“日出是五点钟”。我表示感谢,过了一会,旁边另一名学生好像是在内心挣扎了一下英语应该怎么表达,支支吾吾地说:

”五点钟是今天早上的日出时间,明天早上应该是差不多的。“

是的,明天早上应该是差不多的。

2022.02.09 立春 中

立春|First Spring

第二候 蟄蟲始振|Hibernating creatures begin to move.

蛰虫就是俺本人,新冠感染过后干咳数日无法成眠,左盼右盼终于盼来了念慈菴枇杷膏,服用几日终于服帖,可以出门走走山路,腿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大概如果一点都不锻炼,老年就是这个感觉。

Kamakura One

Randomwire 在跨年假期中孜孜不倦,终于发布了Omine-okugake Michi (大峰奥駈道) 系列文章,可喜可贺。首先我佩服他的勇气,在完全没有三方补给的情况下负重走完了100公里的大峰奥駈道全程——而且不仅背了干粮还背了不少像腊肠干酪这种奢侈品!因为电子设备电力有限,用纸质的笔记本做了详细的笔记带回来整理成文。这一程徒步路线在日本名气不小,属于熊野古道当中最难的一条,不仅因为全程升降幅度频繁难度颇大,也因沿途设施简陋,相比其他的熊野古道知名度低了很多,可供查询的信息十分有限。值得一提的是,整个大峰山脉都“不允许”女人进入,从而需要在中途绕道。当然不绕道,去挑战一下这所谓的“传统”,我觉得并无大碍。更多信息请看这个索引页面。本人对此系列文章亦有贡献!

受rw启发,我觉得不妨在此也分享一下另一条相对轻松的路线——就位于镰仓市内,从八雲神社出发,到大佛结束。这一条路线與镰仓最有名的天園徒步路线部分重合,也覆盖了一部分不那么有名的路段。自2019年台风以后,除了最正式的天園路线被修复,多数路段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我们时不时能看见志愿者和当地组织在修复徒步路线,如果你居住在日本,又想支持镰仓的登山路线修复,那就给本市捐税吧!

“Kamakura One” 详细路线可参考这里,Gaia GPS支持GPX,KML,GeoJSON导出至任何导航系统。

山行流水之穗高岳

我有一位行事非常谨慎的登山伙伴,我姑且称之为「随线」,其登山风格可以简单地概括为“如临深谷”。

十月份时我们一起去看 Alex 和 Tommy 一起登 Fitz 的纪录片 A Line Across The Sky,我这位著名的风控狂人朋友说,「电影是个好电影,但是他们也太不小心了,每一步都是关乎生死的大事,他们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告诉他说,我读过Alex的传记,里面说了很多那些看似疯狂的计划背后的故事,对与这些专业运动员来讲,一旦上了墙,剩下来的就只有execution,而更多的工作,已经在上去之前就完成了。就像那些最伟大的画家一样,看似用最随意的线条创作出随意的效果,但实际上每一笔都是非常认真的。

“All the soloing I had done during the previous several years had taught me the value of preparation. But I’d never prepared for a free solo as diligently as I did for Moonlight. Rehearsing the moves on toprope for two days until I had every sequence lodged in my memory was crucial, but so were those days of just sitting and thinking. Imagining every placement of each hand and foot all the way up the huge route. Visualizing everything that could happen. . . . In a real sense, I performed the hard work of that free solo during the days leading up to it. Once I was on the climb, it was just a matter of executing.” ― from “Alone on the Wall

—— 所以其实也没有那么疯狂,是吧。

我的朋友不置可否。

之所以不置可否,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对于我们这些正常人来说,Alex和Tommy这样的人,确实是远远超过了可控范围之内。另一部分原因是,我们都一直还在摸索对于我们来说的「可执行」的边界到底在哪里。对于我来说,这个摸索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乐趣,但是对于谨小慎微的人来说,这也是另一个挑战。

去年我们又冷又困经历了两个瑟瑟发抖的不眠之夜,完成了八ヶ岳連峰以后,这位时时不忘risk assessment的随线对我说「明年我们再登山时,选一条更安全的线路吧。」我说,「好的」。

今年我们却来到了「穗高岳」。

Yamareco的每月登山推荐榜是我经常爱刷的一个列表,可以直接了解到当季热门和天气适中的路线。穗高岳是日本第三大高山,据说被称为北阿尔卑斯山的盟主。一到夏天也自然而然上了推荐榜。而我一下就被小五台一般的凌厉山脊线给吸引住了。当然不得不承认看到youtube上翻越『ジャンダルム』惊心动魄的视频之后,我爱冒险的小心思是有点占了上风的。

图片来源

「ジャンダルム」是个有趣的名字,来自法语名词 Gendarmerie(配属在各要塞地区或边界、重要机关负责维持治安的部队),Gendarme指的是,山脊线由于岩石风化突然陡降到一侧时形成的小尖峰,通常发生在两山的山脊线交汇处。名字由来大概是因为山区里山脊线通常是防线(?)而治安部队又总是出现在边险要塞吧。据维基百科说,Gendarme是阿尔卑斯的常见地貌,最有名的是瑞士魏斯峰附近的Grand Gendarme。这里就原样被日本人搬过来用了。我在中国倒是从未听说过这个叫法。

weisshorn_from_bishorn

上图左边的是魏斯峰,右边的大尖就是Grand Gendarme。

因为特别的地理环境,Gendarme 只是个比顶峰summit的邻域更小的「局部极值」,通常都不是山脉的全局最高,但因为岩石风化,陡峭程度有时还会超过summit。真是令人望而生畏同时又热血沸腾啊。

我们的计划

紫色:计划
红色:今年的路线
蓝色:明年的detour

计划的升降图

实际的升降图